1、 退党不是一朝一夕决定
八九民运的时候我在香港,当时中国新华社、香港、美国,还有其他海外的电视转播我都看了。六四前看到北京的舆论对民运很不利,叫学生不要破坏社会治安。当时看到学生在天安门广场,有的躺在帐篷里绝食。5月17日那天,已经后半夜了,赵紫阳到了天安门,对学生说:“我老了,我们都老了,今后的世界靠你们年轻人,中国是你们的。我希望你们今天到此为止,快点,越快越好,回到家里去,回到学校好好读书,将来建设更好的中国。”我一听,啊呀,赵紫阳这么说,他一定知道要有行动了,事态一定很严重了。他是希望把学生保存下来,因为将来的中国需要他们。后来报纸说赵紫阳回到家里就辞职了,不干事情了。
那段时间我们在香港的报纸上也是一方面为赵紫阳讲话,一方面尽力支持,保护学生。按照赵紫阳的意见,希望学生能回去的都回去,呼吁政府不要采取任何暴力行动。我每天看电视。六四那天晚上,从电视上看到坦克车从北京六部口哗哗地跑著。看到北京的老头子,老太太在喊:“解放军同志啊,不要去啊,他们都是学生啊,你们不要去打!”坦克车上的解放军就朝著他们开枪。砰一枪,一个人倒了;又一枪,又一个人倒了。
那时候,北京大马路旁边有很多人在骑著单车往西走,四五辆一排,四五辆一排,不知道他们是给学生送东西吃还是上哪去的。坦克上的共产党的军队看到他们就哒哒哒哒地向他们开枪,一排排的人就那么倒下,四五个,四五个就在街上摞起来,就死在那里了。后来看到广场上的学生和工人派了几个代表(其中我很熟悉的有台湾的侯德建)跟解放军谈判。这谈判很好。后来看到有人把尸体抬走,撤退开始了。看到大批学生在撤退,在逃,后面跟著解放军,有骑马的,也有跑步的。也看见解放军从坦克上向帐篷开枪扫射,帐篷纷纷倒下,里面有没有死人我看不到,我不敢说。
我一边看一边想,这样做还得了!这是谁的军队啊?这是谁的人民啊?!当时我女儿也在旁边看,她问:“爸爸,你看,共产党的军队就这么开枪打老百姓!爸爸你还要这个党啊?”我对女儿说,“好,爸爸退党!”于是我就退出了这个党。
我为什么下这个决心呢?很多人以为我仅仅是因为六四。我讲这些是要说明我退党不是六四之后一朝一夕的决定,实际上从解放后我在香港工作开始,我对共产党是越来越怀疑,越来越不满的。
2、四九年后授命留港管中资媒体
四九年全国将解放的时候,党组织要把我留在香港。我说我又不是广东人,全国解放后我想回北京工作。当时我的直接领导是乔冠华,乔托人给我带口信说,已经把我的情况向周恩来反映,总理说不行,不能都撤回来。要我留在香港继续工作,落地生根,为党所用。于是我就一直留在香港负责新闻界工作,管文汇报,大公报,新晚报,还有香港商报,搞统战工作。也因为这样,我看到的问题比较多,也比较客观。
五一,五二年全国土改,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广东的情况我清楚。乡下的地主都被打的打,关的关,杀的杀。香港有多半的人来自广东,听到这些消息心里很不服。那段时间我曾经到过北京,有机会跟廖承志聊过这些事情。廖承志是中央外事办事处的,他在美国三藩市长大的,他说他知道情况。那些所谓的地主,很多就是广东的农民,家里没有饭吃,没有田,过不下去了。带著一两个银圆,拎一个包包,也就是几件衣服,去到三藩市。去了之后一般就在地窖里面干洗衣的行业,挣到的钱不买东西吃的,吃的东西都是在美国人家里的垃圾桶里找。一个月积下二十来块美金统统寄回去,托那里的亲戚朋友买几亩地,买个房子,自己老了就回去。他们没有剥削穷人,现在一下子都把他们当地主了。廖同意我的观点,他说这样打人,杀人是犯法的。那时候我是个年轻人,才二十几岁,廖承志四十几岁。廖前辈的支持对我很有帮助。我也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想过这个问题,其实地主跟农民的关系,是农业社会里必然的一种生产关系。那个时候以农业为主,没有这种关系,谁都没饭吃。有人贫,有人富,那是当时的制度决定的,社会发展的规律决定的。把地主都干掉,地主还有孩子,他们的孩子也都有原罪了,成了黑五类,黑七类了。从那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有疑问了。
五二年开始正反肃反运动,搞了三年,把国民党的残余部队都肃清了。说他们是潜伏下来的,是为了颠覆人民政府。要他们交代,也是关的关,枪毙的枪毙。里面有很多是当初要我们劝他们回去的,怎么说他们是潜伏下来的呢?怎么能算旧帐呢?
接下去就是五四年的三反五反运动,那是反资产阶级的。临解放时很多富裕的资本家跑到香港了。解放后,毛泽东命令请他们回到自己的国家,参加联合政府。把钱带回来重新开业。政府要诚心诚意地和他们合作,建设新民主主义。那时我就是这么做的,动员了很多资本家回国。别的地方我不说,就说上海,这些资本家回国三五年后,上海的经济恢复了,政府就开始对付他们了,说他们行贿,偷税漏税,于是就有了五四年的三反五反运动。有的资本家只好把家产全部拿出来,政府把他们的资本当成公私合营企业的利息(比如象对待容毅仁),那是客气的,其实公司合营两三年后国家也把他们的资产全部没收了。不客气的就把那些企业整个拿过来了,资本家都被拉去游街了。我当时想,叫我们动员他们回去,回去三五年就把他们杀掉,那我们怎么做啊?
之后就是大跃进,那就不用说了。
3、因在台湾的中共地下工作被软禁
六八年有一天组织上通知我到广州开会,说讨论对香港的政策问题,看香港应如何配合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当天的会议之后,广东组织会议的一个负责人对我说,要照顾我,送我去住旅馆。我拿了衣服,上了车,随他到了广州东山的一个华侨住宅区。一按门铃,开门的是两夫妇,都是新华社的干部。本来很熟的,那次我跟他们寒暄他们却什么话也不说。带我去的人说广州的会我参加半天就够了,以后的会我就不用参加了。他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组织要重新审查我的情况。问我国民党在上海抓我没抓到,我跑到台湾去了;到台湾抓我,我又跑到香港去了,要我交代是怎么回事。要我住下来,好好考虑。组织上会有人跟我谈,让我把情况讲清楚。我想,哈,弄到我头上了。我怎么跑到台湾的?我是被共产党派到台湾的中共台湾工作委员会的常务委员。怎么说我跑那去了?我逃离台湾是组织上通知我撤离的。那时候共产党已经渗透进国民党了,国民党来抓我就有人通知我,我就走了。这还要怎么交代啊?就这样我在广州被软禁了三年,要我天天写交代材料。我的太太和家人也被弄到广州,但不能住在一起,和我分开住。
三年以后,廖承志和周恩来批示说我交代得彻底清楚了,给我平反。但是广州的军区司令丁盛认为由于我长期在台湾和香港两地工作,资产阶级的世界观没有改造好,说话的态度不好,要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于是,我又去了五七干校种田。那是一九七一年。太太也随我去,孩子由我妈妈带。在那呆了两到三年。我想你叫我怎么改造啊?农民不是因为没饭吃,拿了枪就去抢,去革命的?五七干校以后又把我弄到广东韶关附近的红工煤矿当党校校长,在那里批林批孔,一直到打到四人帮之后才调回北京。
回顾起来,每次搞这种运动都是搞它个百分之几。比如全党的5%,全民的5%。怎么出现这种情况的?就是因为共产党搞一党专政,独裁统治!文革不就是一个毛泽东?大跃进饿死三千多万,文革又死掉三千多万,多少人死了?现在也是这种情况,江泽民说法轮功是“邪教”,一句话,朱榕基都不同意的。但江说了,他就是比你高,你反对他?违反他的意志就是反对党中央。宪法是装饰用的,权力就是一切,他一句话就是法律。
4、有阶段性的宣传政策
说到共产党搞宣传的方针政策,那是有阶段性的。国内经济要恢复,工商业要上去的时候,我们在香港就宣传中国市场怎么好,政府对资本家怎么好,让海外的资本家回去。跟他们说,“你看,容毅仁,大资本家,人家不是在政府里面当大官了?”搞统战也是那样,国民党有两名大人物是我统战他们回去的,一个是国民党政府的总统府秘书长陈思远,一个是宋子文的秘书郭增恺。陈思远是五五年回国的,他们两个还好。陈当了政协副主席,现在还活著。郭增恺是政协委员。十年后陈思远把李宗仁也带回去了,李是六五年从美国纽约回去的。回去后他太太郭德洁患了乳癌,要求到香港或美国治疗。好多部门讨论了都不同意。李宗仁很不高兴,因为当初劝他回来的时候说好的,是自由来,自由往。来了之后不适应可以再出去。后来经过多方交涉,政府终于同意了,但他太太的病已经等不及了。
5、统战的讲究(关于张国涛)
当然统战也是有讲究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的,没有用的人想回来也不让他回来。
53年张国涛想回国,他托陈独秀的儿子找到我。陈的儿子在香港一家出版社,跟我有来往。我们相约到外面喝茶谈了这事。 陈告诉我张老想回北京工作,与他商量找谁向中国政府传这个口信,于是两人谈起我。张知道我在共产党的地位,说:“找金先生合适。劳金先生帮忙请毛润之、周恩来先生考虑。我愿意回去工作,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他们的贡献不小。我希望能够进一步为新中国尽一点力量,接受他们的领导。”
话传到之后,刘少奇为这事作了批示,要张先写个检查,还要表示今后应该怎么做。毛看了满意的话就拿出来发表。实质上就是要他作个检讨,要不要他回来还不一定。张国涛不肯,这事就作罢了。其实共产党并不想张国涛回来,因为毛泽东说他没有用了。那时候张国涛在香港,后来到加拿大了。
6、引蛇出洞时险送一命
文汇报在上海办报的时候,总编是徐铸成。那时我才二十几岁,在上海暨南大学(广东暨南大学的前身)做地下党工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