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桐廬縣舊縣鎮鴻儒村的何法根是宏源燈具廠廠長,2000年,他突遭橫禍,其獨子在一場交通事故中英年早逝。禍不單行,2002年,他的兒媳又死於一場交通意外。撕心裂肺的痛苦使他老伴一夜間黑髮變成白髮,誰都能知道他們內心的劇痛。但在法庭上,他卻出人意料的爲肇事者袁小利辯護。峯迴路轉,他的善良大義讓冤怨相報的輪迴車輪停止前行,並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結局。
在當今社會,仇殺、兇殺、情殺等等事情每天都在發生,法律也不能遏制,坐監和死刑都不能杜絕道德水準的下滑。這個真實的故事令我感動,讓我感到其實外在的任何因素都不能改變人的行爲,只有人心變善,社會才能淨化和安定。
◎ 禍不單行,白髮人痛失兒子兒媳
1986年春節後,何法根辭掉了當教師的鐵飯碗,把自己家裏的房子抵押給銀行貸了款,成立了宏源燈具五金廠。何法根瞅準一個機會,做成了一筆大生意,掘到了第一桶金。這時,他的獨生子何岑剛剛二十出頭,就在廠裏管生產、管質量。
1991年,何岑與廠裏一位名叫張曉雲的打工姑娘相愛結了婚。第二年的秋天,何法根抱上了孫女。幾年後,第二個孫女出生了,何法根把廠裏的擔子交給了兒子何岑和兒媳張曉雲。燈具配件在兒子和兒媳的精心經營下,生意越來越紅火,他們買了車,蓋了新房。
何法根沒有想到,一場意想不到的大禍正悄然降臨。
2000年3月27日晚,何岑接到一個好朋友的電話,叫他開車到離城20公里的一個山莊去接他。何岑當即開着自家的桑塔納車去了。到了山莊,找了一圈也不見朋友的蹤影。他連忙撥手機過去,朋友卻笑着說:「我是跟你開開玩笑的。」
何岑開着車回城。車行至半途,突然一聲巨響,他的車與迎面飛馳而來的大貨車相撞。何岑被壓在了桑塔納的駕駛座上。何法根趕到醫院搶救室時,只看到血肉模糊的兒子的心電圖曲線起伏了幾下,就成了一條直線。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兒子就這樣離開了人世,他眼前一黑,暈厥了過去……
雖遭喪子之痛,但甦醒過來的何法根還是支撐着站了起來,因爲他看見兒媳比他更痛苦。他流着淚勸曉雲說:「曉雲,你的心情我理解,人死不能復生。我和你婆婆商量過,準備把廠關了,好在你現在年紀還輕,趕緊再找個對象安個家吧。」張曉雲淚水流了一臉:「爸,何岑已把我的魂帶走了。不管怎麼樣,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嫁人了。」
何法根見兒媳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勉強她。他跟兒媳商量,何岑去世了,廠裏的許多債務和欠款都是由他經手的,這個時候關了,人家欠的貨款就有理由收回來。而繼續辦下去,倘若經營不好,欠下的賬也許再也難得收回來了。但張曉雲卻堅持把廠辦下去,要不然對不住死去的何岑。何法根就說: 「這個廠若要辦下去,那可得要你當廠長。」
張曉雲含悲忍痛,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辦廠上。經過一年多的苦心經營,工廠終於擺脫了困境,有了起色。可就在這時,飛來橫禍又如雷電般向何家劈來。
2002 年1月1日夜,何法根和妻子正帶着兩個孫女在溫州收貨款,突然接到兒媳孃家人的電話,說是張曉雲出了車禍,住進了桐廬縣人民醫院。何法根連夜從幾百公里外趕回來。到了醫院一看,張曉雲已住進了重症室,搶救的醫生神情沉重地對他說:「你兒媳現在只要拔掉氧氣,很快就會斷氣。」
何法根整個人都呆住了。兒媳可是何家的頂樑柱啊!何法根不惜代價從杭州請來了浙江省頂尖的醫生搶救張曉雲。但終究無力迴天,最後,張曉雲從昏迷中睜開雙眼,對何法根斷斷續續地說道:「爸……我最放不下的是兩個女兒和我們家那個燈具廠……」話未說完,張曉雲就閉上雙眼,撒手而去。
◎ 以德報怨,大義深情高比長天
張曉雲去世了,何法根才了解到她是怎麼遭遇車禍的。
原來,元旦這天,鄰村一位在何法根家廠裏打工的村民要喬遷新居,因爲老何和妻子到溫州去了,就請兒媳張曉雲前去喝喜灑。這天晚上,恰巧一直在老何家廠裏當機修工的村民袁小利也在這戶人家喝喜酒。酒宴過後,袁小利已有了幾分醉意。他騎着一輛摩托車,一定要帶張曉雲回家。張曉雲拗不過他,就坐到了摩托車的後座上。袁小利仗着車技好,把摩托車騎得飛快。行至半路,摩托車「咣」地一下撞到了公路旁的一塊大石頭上,由於車速太快,後座上的張曉雲被狠狠甩出了三四米遠,重重地摔在了公路上。袁小利也跌倒在地,不過傷得不重。他慌忙從地上爬起,扶起張曉雲急忙攔下一輛過路車,把張曉雲送到了醫院。張曉雲出車禍時是後腦着地,後腦嚴重挫傷,情況十分嚴重。
桐廬縣公安局交警大隊根據現場勘察和取證後認定,袁小利酒後駕車和車速過快,是造成這起重大交通事故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說,袁小利對張曉雲之死負有不可推卸責任。
張曉雲死後,何家和張家的親友們羣情激憤,都認爲張曉雲是被袁小利活活害死的。有人說,要把袁小利叫來跪三天三夜靈堂,還有人說,這樣還太便宜袁小利,乾脆把張曉雲的屍體抬到他家裏去。
何法根傷心欲絕。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裏,心愛的兒子和能幹的兒媳被兩場無情的車禍奪走了年輕的生命,何法根抱着兩個年幼的孫女,哀痛不止。可面對親友們的過激行爲,他卻理智地站了出來,他勸阻說:「人死不能復生,千萬不能再做傻事了。」
在何法根的全力勸阻下,張曉雲的喪事平靜地辦完了。
而肇事者袁小利也是整日失魂落魄。由於他一時疏忽,給何家造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缺失,袁小利日夜寢食難安,深深的自責和恐懼包圍着他。看着一下就滿頭黑髮變成白髮的何家兩老和哭喊着要媽媽的兩個小女孩,看着因無人打理而關上了大門的燈具廠,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多少回,他都夢見何家人怒氣衝衝地來找他算賬。
袁小利自己對照着法律條文向律師諮詢過,像他這起事故,經濟上至少要賠償10多萬元,而且還要負刑事責任,被判刑坐牢。可他僅靠在何家的燈具廠裏打工賺來一點錢維持全家的生活,根本拿不出錢來賠償。
就在這時,何法根託人帶話給袁小利說:「這是天災人禍,誰都不願意發生,事已至此,也不必自責了。」
聽了這話,袁小利的妻子嚇壞了,對袁小利說:「天下哪有這麼寬容大度的人,他之所以這樣說,肯定是怕你跑了,他們得不到賠償,所以才用這樣的緩兵之計。」「你還是趁早跑了吧,免得他們真的來抓你去坐牢。」
但袁小利說什麼也不肯走,他打定了主意,如果只有坐牢才能讓何家人安心,他一定不逃。等坐完牢出來,再去賺錢,來償還何家。
2002年5月18日,袁小利交通肇事一案,在桐廬縣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公開審理。
早上8點一過,何法根和老伴帶着兩個孫女及兒媳的父母和親朋好友到了法庭。袁小利坐在了被告席。由於此案在當地影響較大,自發前來參加旁聽的羣衆把整個法庭擠得滿滿的。
8時30分,審判長宣佈開庭,公訴人員對袁小利所犯重大交通事故提出了有罪指控,袁小利也對自己交通肇事的事實供認不諱。最後,審判長宣佈:「請被害人家屬作最後陳述。」
何法根神情凝重地說:「確實,袁小利的一時疏忽和大意,給我們家所造成的創傷是難以用語言來表達的。我已經失去了獨生兒子,這次無情的車禍又奪去了我兒媳的生命。兒媳死了,我是連覺都睡不着了。老伴比我更慘,就那麼短短的幾天,一下就瘦了30多斤。兒媳一死,白髮人送黑髮人不說,留下了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要爸要媽;支撐我們家活命的燈具廠,也因媳婦的死去關了門。」
被告席上的袁小利聽着,羞愧地低下了頭。他想,接下去何法根一定會要求法庭嚴懲自己了。但何法根接下來卻說出了一番讓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話:「自從出了這起事故後,我日夜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怎麼對待和處理這件事。袁小利這幾年在我們廠裏當工人,他的家境我最清楚,他上有一個老母親,下有一個10歲的兒子,按他現在的經濟狀況,絕不可能拿出錢來賠償我們家。倘若袁小利拿不出錢來賠償,法院肯定要判實刑,抓他去坐牢。如果這樣,弄不好袁家從此也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和老伴左思右想,我們家的難,就我們自己扛了,不能再毀了另一個家庭。袁小利的爲人我們很清楚,發生這起事故他也不是故意的。因此,我和老伴鄭重決定,放棄對袁小利經濟賠償的要求。我最後要求,請審判長看在袁小利和他家庭的實際情況上,在法律允許的範圍內,對他從輕處理。」
袁小利再也忍不住,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旁聽席上良久無聲,最後,全場爆發出一陣驚人的掌聲。
經合議庭討論,採納了何法根的陳述和意見,法庭最終判決,對袁小利依法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半,緩刑兩年。
◎ 天道酬善,「仇人」還了一個紅紅火火的廠
捧着法院下達的判決書,袁小利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袁小利年邁的母親老淚縱橫地說:「兒啊,何家的大恩大德,你就是一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清了。」平日沉默寡言的妻子也說:「要不是何家兩老這樣寬容地對待,我們真的是要妻離子散。」
袁小利被深深震撼了!他作出了一個決定:他要用自己的一生來補償過錯,彌補何家缺失的親情,扛起何家生活的重擔。
2002 年5月底的一天,袁小利來到了何法根家。他鼓起勇氣,聲淚俱下地說:「何廠長、何師母,我給你們家闖下了這麼大的禍,你們連一聲責怪都沒有,你們對我袁小利和全家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怎麼也還不清了,我只有用自己的一生來贖罪。我求你們接納我,認我這個負罪的人做你們的兒子。只要你們相信我,我就把你們的燈具廠接着辦下去,給你們兩老養老,養育何大哥的兩個孩子長大成人!」
何法根驚詫地望着袁小利,這事太突然了,他不知說什麼才好。袁小利再次表白了自己的心願:「老母親和妻子都同意我這樣做。」
何法根鄭重其事地說:「小袁,你千萬別感情用事。你的心意我們領了。但你要把這個廠辦下去,把我們何家撐下去,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法根把廠裏的困境告訴了袁小利。原來,燈具廠由於家裏連遭變故,現在已是資不低債了。要重新開始,談何容易?況且兩個幼小的孩子要撫養成人,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袁小利說:「這些我都想過了。我想,只要我們兩家連成一心,一定能從災難的陰影中走出來,把這兩個家撐下去。要不,我袁小利這輩子良心也是不安的。」
何法根和妻子不由得老淚縱橫。他握緊了袁小利的手,感慨萬端地說:「孩子,我相信你。從今天開始,我又有一個兒子了!」
第二日一早,袁小利就帶着母親、妻子和兒子,住進了何家。對於袁小利的舉動,有些村民們看到眼裏,疑在心裏。他們勸何法根說:「這個小夥子別是圖你們家的家產吧,你可別上當啊!」
何法根知道,宏源燈具廠已瀕臨破產,根本無財可圖。而要重振旗鼓,不脫一層皮怎麼辦得到?他相信袁小利的真心,對別人的閒言碎語不屑一顧。
袁小利一到何家,就「負罪」般地一頭扎進了廠裏。燈具廠停產多日,原先在廠裏打工的人紛紛跳槽,更要命的是,原來給廠裏跑供銷的供銷員,利用在燈具廠結識的關係,自己辦廠去了。這是袁小利始料不及的。
袁小利決定把廠裏的事務先交給妻子和原來的一個副廠長,自己則直奔廣東,向原來廠裏的一些老客戶要訂單。袁小利啓程時,何法根憂心忡忡地說:「我就怕人走茶涼啊。」袁小利卻堅定地說:「爸,我就不信我這次去要不到訂單。」
袁小利到了廣東東莞,他找到了第一家客戶的銷售經理,就碰了一鼻子灰。這位銷售經理說:「你們把我們的訂單接去了,卻就是不給我們做,差點害死我們了。」 袁小利只好又找到另一家客戶。這家客戶倒還客氣,說是最近原材料漲價,廠裏都不敢接業務,處在半開工狀態,等有了單子再說。在東莞連連碰壁,袁小利着急起來。他連忙掉轉頭殺回到廣州,找到原先他跑過外銷的一家燈具廠。可廠裏的人告訴他,劉廠長到珠海搞燈具展銷去了,要一個星期才能回來。袁小利想:「我絕不能空手回去,要不燈具廠起死回生,就更是難上加難了。」他一咬牙,決定在廣州坐等劉廠長。在廣州的一個星期裏,袁小利僅靠方便麵和白開水維持生活,他要把開銷減到最低程度。
一個星期後,袁小利終於見到了劉廠長。可結果卻使他大失所望。劉廠長告訴他:「這回我在珠海燈展是搞到不少訂單,可就是沒有適合你們廠的訂單。」
袁小利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不顧一切地把這兩年來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劉廠長。劉廠長深深地被何法根的大義感動了,他立刻說:「小袁,老何真是的好人啊。你能這樣做,也令我這個做大哥的佩服。你放心,我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我眼下手頭真的沒有訂單,你先回去做好廠裏開工的準備,憑我在全國各地的業務關係,保證在半個月內給你下訂單。」
袁小利剛踏進家門,劉廠長就把訂單從廣州傳真過來。袁小利一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劉廠長給他下的訂單,就是加班加點,一年也做不完。
袁小利立即下令全廠開足馬力,日夜生產。爲了擴大生產規模,他又與劉廠長反覆協商,把他廠裏完不成的訂單,發包給縣裏其他的一些燈具配件加工廠,產品質量由袁小利的宏源燈具五金廠統一驗收把關。這樣一來,廠裏的業務就一下擴大了好幾倍。
經過袁小利和妻子一年多的打拼,宏源燈具五金廠終於起死回生,蒸蒸日上。這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小廠,一躍而成爲桐廬縣燈具配件的龍頭企業。現在,袁小利正和何法根謀劃着新廠房的徵地工作。他們決定擴大規模,發展經營。何法根爲了工作方便,多次想叫袁小利宣佈就任廠長。但袁小利堅決不肯。他說:「我只幹廠長的活,不要廠長的名。任何時候,廠長都是你,無論發展到什麼規模,這個廠都是你的!」
袁小利對何法根兩老和兩個孩子親若家人,兩家人在一個屋檐下,情同血脈至親。袁小利忙着廠裏的事情,他的妻子就在家裏照料何法根的兩個孫女。兩個孩子跟她親得不行,晚上都要跟着她,連親奶奶都不要了。有了袁小利一家人,何家重新恢復了生機。院子裏總是歡聲笑語。鄉鄰們都說:「這家人總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2004年清明節,袁小利和何法根一起去給何岑夫婦上墳。何法根老淚縱橫地對兒子和兒媳說:「小利是個好兒子,更是個好廠長。孩子們,你們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