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國家中小學心理健康教育課題組公佈了一份對數千名教師的調查報告。報告中的數據顯示:有百分之五十一的教師存在著心理問題,近三分之一的教師屬於「輕度心理障礙」,百分之十六的教師屬於「中度心理障礙」,百分之二的教師已經構成「心理疾病」。這一數據觸目驚心。有關專家分析指出,教師心理不健康的原因在於工作繁重、心理壓力大、福利待遇缺乏保障等等。與日本、香港等重視教育、教師收入優厚並且受到社會普遍尊重的國家和地區相比,大陸的中小學教師在工資、福利、住房等方面都處於「下風下水」。特別是在某些落後地區,鄉村的中小學連教師連基本工資都無法全額髮放,有的地方甚至拖欠教師工資整整一年。
2001年底,河南省財政撥出專款補發一些地方拖欠的教師工資。2002年初,原陽縣郭莊鄉拿到了這筆錢中的四十五萬元,可教師們一直被矇在鼓裏。當省財政廳前來查實的時候,鄉幹部居然強迫老師們作僞證說已經拿到了工資。鄉教育辦公室主任袁希秀向學校領導佈置說,省裏補發拖欠的教師工資總共四十五萬元,可咱鄉只發了一個月的(即五萬元),明天你們要跟上級說錢已發到教師手上。另外再找幾名教師,動員他們同鄉裏保持一致,把這事糊弄過去。但是,紙包不住火。郭莊鄉的教師們派代表到鄉政府討要自己的「活命錢」。鄉長牛永川竟說這筆錢是省上給鄉里的「救濟款」,「給你們發了五元算是看得起你們」。一些教師氣憤地說:「這邊拖欠著教師工資,可鄉政府卻在今年春節前花十幾萬元買了一輛小汽車。」教師們決定派代表到省裏去反映問題。但人還沒有出縣境,鄉里就知道了消息,馬上派車去圍追堵截。這不是小說家編的故事,而是真實的生活狀態;這不是極少數的特例,而是非常普遍的社會現象。無權無勢的教師成爲基層官員隨意欺凌和盤剝的對象,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維持,又哪裏有心思去提高教學水平呢?官員們拖欠教師的工資、凌辱教師的尊嚴,最後犧牲的還是孩子的教育和孩子們的未來。
據央視《焦點訪談》節目披露,某地基層領導爲做出政績來,突發奇想強迫當地農民不種莊稼改種種植菸草。農民不接受這種「逼人致富」的鬼點子,因爲當地根本不具備種植菸草的自然條件,改種菸草只能血本無歸,到時候誰來補償呢?官老爺還不是一拍屁股就走人?面對農民頑強的抵制,這些官員便強制推行其「致富方案」,他們想出了一個極其惡毒的辦法來:下令扣掉小學教師的工資,將菸草種子發放給教師,讓教師出面向學生家長推廣。推廣多少菸草種子,補發多少凍結的工資。鄉村教師的教學工作本來就十分沉重,卻還要承擔這份從天上掉下來的苦差使。雖然他們都不願意做這種違背良心的事,但爲了「贖回」自己賴以維持生計的那點工資,又不得不向班上天真的孩子們施加壓力,讓孩子們逼家長買菸草種子。如此這般,哪裏還有什麼「師道尊嚴」呢?在學生心目中,老師變成了「菸草販子」,他們還能維護自己「人類靈魂工程師」的形象嗎?
在日本、香港和歐美國家,有相當多優秀人才選擇去中小學教書,那是一份收入優厚而且受到社會尊重的職業。而在大陸,教師的職位對青年一代幾乎毫無吸引力。據調查報告顯示,在中西部的小城鎮和鄉村學校中,接近九成的中小學教師心中都有強烈的自卑感。他們一方面懊悔當年未能考上理想的大學,而不得不念師範當老師;另一方面認爲教師的社會地位和經濟收入都是「雙低」,從事這一職業不僅生計困窘,而且「面子」上也沒有什麼「光彩」。在學生時代,每個學生都希望能夠遇到稱職的老師,攜領自己邁出人生道路上的重要一步;但學生們自己選擇志願時,卻千方百計避開師範院校,繞開一切可能當教師的專業。教師成了讓孩子和他們的父母「害怕」的職業,這難道不是整個社會的悲哀嗎?社會善待教師,教師善待孩子,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又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最終只能導致馬兒被過早地累死。當教師們的收入無法維持簡樸的、有尊嚴的生活時,片面強調精神和道德的力量,宣傳單方面的奉獻和服務,號召每一個教師都來爭當雷鋒同志、爭做「春蠶」和「蠟燭」,這就走向了可恥的「以理殺人」。這樣的政府立場、這樣的輿論導向,究竟是對還是錯呢?宣傳這種取向的人,你們自己爲什麼不親身嘗試嘗試呢?
美國教育家博耶曾經擔任卡內基教學促進基金會主席,他推動實施了一個龐大的「準備學習計劃」,幫助貧困兒童克服營養不良及社會和語言剝奪所造成的困難。後來,國會批准了「先行一步計劃」。然而,博耶依然痛苦地發現,三十年來,只有百分之四十的適齡兒童能夠享受這個計劃提供的服務。對此,他尖銳地批評說:「我覺得這是我們國家的恥辱。怎麼比喻呢?這就像有一種可以預防致命疾病的疫苗,卻冷酷無情地不給兒童使用。我們能夠花一千億美元爲儲蓄和貸款提供擔保,我們每年花三千億美元用於國防開支,我們能花錢不斷把航天飛機送上太空,卻似乎從來沒有足夠的錢用在我們的兒童身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在兒童身上花錢,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在教師身上花錢,正如博耶所指出的那樣:「要想所有的學校都爲兒童作好準備,我們必須給教師特別是低年級教師更多的尊嚴和更高的地位。歸根結底,教育的質量取決於教師的教學質量,如果我們國家能夠把小學一年級教師當做大學教授那樣對待,僅次一項措施就足以使我們的中小學充滿生機和活力。」他還建議克林頓總統每年在白宮東廳舉辦一次宴會,邀請所有五十個州的年度優秀教師來參加。他說:「我們經常邀請國外的重要人物去那裏參加宴會,爲什麼不能邀請我們自己的優秀教師去那裏參加宴會呢?要知道,他們都是我們國家的英雄人物。」
博耶把老師當作「我們國家的英雄人物」,這是一個哲人的遠見。美國總統克林頓部分地接受了博耶的建議。2000年,美國政府用白宮千年晚會的形式來紀念千禧年的來臨。這是集合了一羣最優秀的歷史學家、物理學家、詩人、音樂家、神學家和婦女代表的系列講演會和討論會。這種別開生面的活動樸素而充實,完全不像某些國家耗費重金籌辦的盛大而空洞的慶典。它那凝重的文化內涵和活潑的參與形式贏得了公衆的讚譽。白宮邀請了數十名來自全國各地的中小學教師作爲嘉賓出席,併爲他們提供了一次與全球第一流的智者直接交流的機會。這些平凡而偉大的老師會把他們所感受到的智慧的火花傳送給他們的學生。這種榮譽也將長久地激勵他們爲教育奉獻自己的光與熱。
我不知道我們的中小學老師什麼時候才能享有這樣光榮的待遇。但是,我堅信一點:什麼時候我們不再把老師當作「蠟燭」來讚美,什麼時候我們的教育就走上了平坦的道路;什麼時候我們的老師受到了「英雄」一般的尊重,什麼時候我們的孩子就擁有了燦爛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