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北大荒我驚訝地發現農民的生活是想像不到的貧苦:幾乎絕大多數的農民住的都是泥土蓋的草房。我插隊的那個生產隊農民一天的收入只有二角七分,很多農民辛辛苦苦幹一了年,除去了口糧(一年所吃的糧食)分文拿不到。我當時想,如果這已經是共產黨所講的幸福生活,那麼舊社會的痛苦生活又該是如何景像?我簡直無法想像。好奇心使我迫不及待地想了解農民在舊社會的痛苦生活。
到農村不久,我就與不少貧下中農交上了朋友,我當時想:既然黨叫我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那他們一定是最可信賴的。有一天,我問村裏的會計(貧下中農):你們在舊社會生活苦不苦?我當時想,他一定會義憤填膺地控訴舊社會的苦難生活,誰知他沉默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還可以吧。他看我似乎還不太明白,就又補充說:那時的糧食很值錢,一擔大豆可換好多布料和油鹽醬醋。我一聽那不舊社會的生活比現在還好?這位會計的話實在使我感到出乎預料。以後我又問了其他一些貧下中農,回答都是差不多的。
他們告訴我,解放前農民很自由,想富裕點就多開點荒種點地,那些富農就是太勤快了,種地種多了,到土改時就被劃爲富農。經他們這麼一說,我這才恍然大悟:爲什麼村裏的富農子弟一個個幹活都那麼賣力,原來是天生的勞累命。同時,我也一下子明白了:爲什麼那幾個僱農子弟一個個好吃懶做,幹活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年年靠生產隊的救濟糧過日子,原來就是天生的懶骨頭。打那以後,我對富農的看法完全變了,從原來的鄙視到同情。
有一有天,我好奇地問一位貧下中農:爲什麼我們村富農老才家的三兄弟只見到老二老三,卻從未見過老大?那位貧下中農悄悄告訴我,土改時共產黨規定每個村都要鎮壓一個地富分子,我們村因爲沒地主,就把老才家的老大拖出去給槍斃了。我有點不解地問:那他做過什麼壞事嗎?那位貧下中農說:哪做過什麼壞事,就因爲每個村都要完成一個指標,那隻好把他拖出去給槍斃了。天那!爲了完成一個指標就把一個人憑白無辜給槍斃了?這就是所謂的「土改」?我在農村的所見所聞,不能不使我對自己十多年所受的教育進行反思,那時候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共產黨的宣傳和教育產生了懷疑,而且後來的一次「憶苦思甜」會證明了我懷疑是完全正確的。
一天,生產隊把我們所有的知青召集在一起,聽村裏的老貧農老馬頭給我們做憶苦思甜報告。老馬頭是我們村最老的老貧農,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了,所以做憶苦思甜報告就非他莫屬了。老馬頭從日本鬼子佔領東北講到國民黨統治,聽他的語氣,那時的生活好像並不那麼「水深火熱」。講着講着,他突然說:要說苦,那真還得算三年自然災害,那真是沒飯吃啊,我們一家都差點沒被餓死….。聽了他的這番話,我們一個個都傻眼了,這哪是在控訴萬惡的舊社會啊,這明明是在控訴我們的新社會嗎?大家一個個不知所措,也不敢去制止,因爲我們都是在接受「再教育」,怎麼能制止老貧農講話呢。
於是大家不不約而同地把目光移到生產隊長身上,誰知他正坐在熱炕頭上打盹呢。一個知青趕快把他推醒,等他弄明白什麼回事時,他馬上對老馬頭說:老馬頭,你今天太累了,就講到這兒吧。於是,一場憶苦思甜報告會就這樣草草收場了。然而無獨有偶,一年的冬天我回家探親,遇到一位在安徽插隊的同學,他也給我講了一個同樣的故事,只是他隊裏的那個老貧農更慘,三個兒子在「三年自然災害」中被活活餓死,而且講到此時,那位老貧農泣不成聲悲痛萬分。
就在我逐漸認清共產黨的謊言時,我又有了一個新的發現。我年青時喜歡搞無線電,在農村也經常幫農民修理收音機和擴音器。一次,一位農民捧着一臺收音機來要我修理,我檢查了一下也沒毛病,就對他說收音機沒毛病,可是他悄悄對我說,他的收音機收臺灣台和美國之音很費勁,問我能不能將這兩個臺調得清楚些。我一聽嚇了一跳,這不是收聽敵臺嗎,那可是要坐牢判刑的啊,但看到他那很嚴肅認真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他,就幫他把那兩個臺調得清楚些。誰知,後來就不斷地有農民來找我調收音機,我這才發現,其實農民對共產黨的宣傳早已不相信了,他們渴望的是從海外得到真實的消息。
轉眼三十多年過去了,今天中國的大多數老百姓卻仍然生活在封閉的環境中,而且不斷地被中共的謊言灌輸着,中國的老百姓仍然需要冒險從海外的媒體得到真實的消息。
後記:
五年後,我終於有機會回城讀書了,當我坐在馬車上望着漸漸遠去的村莊,我的眼睛溼潤了,此時我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回家是我朝思慕想盼望已久的,但是我又捨不得與我朝夕相處了五年的農民,我感謝他們給我的「再教育」讓我第一次看到了共產黨的欺騙和謊言,我也衷心地祝願他們能有一天可以過上好日子。
一轉眼二十幾年過去了,其間我來美國又進行了「洋插隊」,而且最終選擇了在美國這個自由的國度中「紮根落戶」。與二十多年前北大荒的生活相比,美國的生活那真是人間天堂了,但是我仍然會想起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北大荒老鄉,他們的生活是否過得好一些了?
幾年前回大陸探親,我費盡波折找到了當年插隊的同學,一見面他就興奮地告訴我,不久前他回了一次北大荒並拍了錄像,我一聽馬上要他放給我看。隨著錄像的鏡頭,我似乎又回到了北大荒,使我感到吃驚的是,除了縣城外,鄉下然舊和我在時差不多,農民仍然住着泥草房。聽我的同學講,村裏最大的變化是農民扒掉了土炕改睡床了,村裏最富裕的農民可以有了自己的小拖拉機。中國二十多年的所謂「改革開放」給農民帶來的好處也僅此而已!
我的同學告訴我,他們臨走時去看望了與我們當年一同下鄉插隊的女知青,她因嫁給了當地農民所以就紮根農村了。爲了生活她在家養了許多豬,整個家都成了豬圈,屋裏臭氣沖天,家裏窮得連牆紙都買不起,只能用舊報紙當牆紙,與我們當年在農村時的情況是一模一樣。我那同學看到此景不由得流下了眼淚,臨走時他和他太太把所有隨身攜帶的錢和值錢的東西都留給了這位女知青。我的同學講到這兒我們倆都陷入了沉思,我剛看錄像時的興奮感早已煙消雲外,取而代之的是極度的失望。我實在弄不懂爲什麼「改革開放」了十多年農民還是那麼苦?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七八年過去了,不但農民兄弟沒富起來,連工人老大哥也窮了下去。而且大部份富起來的則是所謂人民的「公僕」黨的幹部,連美國現在最富有的華人都是「公僕」們的家屬,上百萬的房子可以用現金買下來,這是我們這些所謂 「中產階級」的美國華人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原來所謂的「改革開放」,只是將社會的財產轉移共產黨幹部的口袋裏,看來中國的老百姓要真正過上好日子是無望了。然而《九評共產黨》的發表和接踵而來的退黨大潮使我看到了希望,我相信許多有識之士所講的「沒有共產黨才有新中國」。
這裏我想起了一位美國華人講的話:什麼是萬惡的舊社會?現在的中國才是真正萬惡的舊社會。我也想再加一句:什麼是新社會?沒有了共產黨的中國才將是真正的新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