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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建設兵團的幾件舊事
 
作者:梁松
 
2006年6月23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十年浩劫,對神州大地犯下的罪孽罄竹難書,給華夏子孫留下的傷痛刻骨銘心。我當時所在單位是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八師一四五團一營八連畜牧排放羊班,今將幾個所見所聞翔實寫下。

(一)王明「剝」苞谷

在狂跳「忠字舞」、大學「老三篇」的熱潮中,身爲「黑五類」(地富反壞右)黑崽子的我,只能在野外的牧場與羊爲伴,風餐露宿。而我們的政治班長郭立榮則不然,儘管斗大的字不識半升,但他出身老貧農,又狂熱地參與「造神」運動,還是一位搜索「敵情」的干將,所以,他有資格脫產學習,並且被連隊黨支部定爲學毛選的轉職講解員。

學習班上,指導員大講特講:「我們要無限忠於偉大領袖毛主席,堅決批判反黨分子——早期有王明、博古,晚期有張聞天——」

郭立榮聽得似懂非懂,昏頭轉向。學習結束後,他便凱旋歸來。只見這位四十出頭的老光棍頭戴紅像章,臂套紅袖標,手持紅寶書。講解開始了,郭大班長先裝腔作勢地乾咳了兩聲,而後,他呲着滿口黃牙,操着土得掉碴的甘肅方言,津津樂道地說:「不學不知道,一學哈(嚇)一跳。過去,惡(我)黨裏幾個老慫真有兩蛤(下)子——王明剝苞谷,起的比張聞天還早。」

(二)裝個球的瘋

「文攻武衛」的腥風早早便吹到了邊陲小城。1967年12月6日,新疆石河子地區造反派四千多人與「八一」野戰軍組織展開了奪權大激戰,雙方打死24人,打傷74人,並且互捉人質,施用酷刑。

第二天一大早,郭立榮懷着革命的勝利豪情向我們通報了他的一串見聞:什麼公、檢、法被砸了個稀巴爛,破案老將崔今榮被關進了牛棚;白天,在石河子醫院的大門口,被打死的造反派女青年叫人剝光了衣服,長拖拖躺在地上;夜裏,醫院太平間的12具死屍全都貼着牆站立起來,一查,是地主崽子陳大典裝瘋賣傻搞的鬼。咱叫他吃屎,陳大典硬是不肯吃,他便被打成現行反革命。強行關押時,他從三樓跳下來。最後,郭立榮惡狠狠地:「胡日鬼,摔斷腿。」

說到這裏,郭大班長以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向我們掃視了一眼,就像餓虎獵取綿羊一樣,然後,咬牙切齒地指名批判:「咱班資本家的狗崽子凌伯雲,整天價談情說愛,鬼鬼祟祟,撿輕怕重,神神經經。革命羊不好好放,戀個球的愛,裝個球的瘋?!」

從此,凌伯雲這名上海支邊青年要反覆向黨交忠心,並多次遭到輪番轟炸。自尊心很強的小凌,經受不了如此的凌辱和打擊,爲能撤底洗清自己,他憤然跳進牧場旁邊的大泉溝水庫,結束了年僅26歲的生命。

(三)壞慫活夠了

「揭、批、查」的血雨接踵而來。牧場上春寒料峭,泥濘難行。一天早飯後,郭立榮匆匆趕到我跟前,鄭重其事地吩咐:「今兒個我來替班,你到營裏開公審大會去!」

去後才知道,公審對象是青年農工徐守信,因爲他根據報紙上幾個頭頭的面相,算命的結論爲毛澤東是暴君,林彪是奸臣,江青是破鞋。爲此,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爲能懲一儆百,便叫我們這些本性難移的崽子都去接受一下現場教育。

歸來的路上,知識青年劉忠健悄悄地對我說:「毛老頭兒是人不是神,昨天我用他的像揩了屁股,今天也沒把老子咋麼着。我看徐守信算的就特准!你說呢?」

「對。」我坦誠相告,「前幾天,在像前早請示時,我就爲他想好了一副對聯。」

「快說給咱聽聽。」

我警覺地看看四處沒有耳目,放開膽子朗誦着:

「上聯是『外披半身中山裝』,
下聯是『內藏一隻中山狼』。
橫批是『人面獸心』。」

「有種!」劉忠健鼓勵我,「寫些有骨氣的文章,做個有棱角的男人。」

俗話說「槍打露頭鳥」。劉忠健鋒芒畢露,不畏強權,一直是黨組織的肉中之刺,眼中之釘,他很快被列進危險分子的名單中。不久,郭立榮提供情報,說他放暗哨時,聽到劉家有「嘀嗒」聲。草木皆兵的黨組織立馬懷疑這是發報機的聲音,劉忠健很可能是個潛伏的「蘇修特務」。於是,劉忠健被隔離審查,慘遭嚴刑拷打,寧死不屈的他,身體承受着殘酷的折磨,內心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經常朝着後窗,掛念着臨產的妻兒,巴望能最後相見一面,這樣一點可憐的願望也無法實現。於是,這條活生生的鐵漢含悲飲恨地走了。驗屍的當口,人們見劉忠健遍體鱗傷,右手的虎口居然都撕裂開了。劉忠健怒目而視坐在平地上,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他的一根褲帶一頭掛在牆半腰的一顆鏽釘上,一頭卻套在脖頸上。屍骨未寒,郭立榮便放出口風:「劉忠健這壞慫,自個兒活夠了。」

然而,罪證在哪裏?除了在劉家搜到一隻「馬蹄表」,其他都是「莫須有」。

這時候,北京的大興縣、湖南的道縣等地對「黑五類」及其黑崽子趕盡殺絕。劉忠健的妻子劉春然害怕斬草除根,抱上剛出生、尚未見過父親的嬰兒,偷偷逃回河南省禹城的老家去了。

「四人幫」粉碎了,黨組織對這段荒唐、罪惡的歷史不想反思,卻引導人們「向前看」,主張「宜粗不宜細,宜寬不宜嚴」。在這柄用天幕縫製的保護傘下,大批殺人犯逍遙法外,郭立榮更是毫毛無損。不過,郭大班長實在不甘心退出輝煌一時的政治舞臺,他做夢都在唸叨着老人家紅口白牙許過的願:「文革——住幾年就得搞一次」。可是,十年、二十年過去了,老郭的鬚髮等白了,文革卻像是一灘死灰,老沒能重燒起來。郭立榮等不及了,他積怨氾濫,獸性暴發,1989年竟在光天化日之下,於葵花向陽的大田邊,將一名19歲的黃花少女,先掐死,後姦屍。石河子市人民法院判其死刑,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則判其死緩,郭立榮只好在鐵窗裏壽終正寢。這正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人慾養奸天不容。用還他的話說「壞慫,自個兒活夠了」。

──《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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