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中國入世後,中國農業的前景和農民日後的處境受到國內外廣泛的關注。如今距離糧食「統購統銷」政策實施的一九五三年,已有四十八個年頭;距離鄧小平經濟「開放改革」政策實施的一九八○年,也有二十一個年頭了。按糧食「統購統銷」政策,農民每年都有義務按「收購價格」向政府交售「餘糧」。政府支付糧款,沒有能力給農民支付現金,收購站就全部或大部將糧款寫在一張白紙上,蓋上收購站的印章,作爲農民賣糧數量和糧款金額的憑據,這就是所謂的「打白條」。「白條」雖然是政府出具的票據,但只是一種沒有法律保障的「信用契約」。農民用「粒粒皆辛苦」的糧食,換回幾張「白條」,能否全部兌現,何時能兌現,那就要求政府「開恩」了。 一,「白條」如何出籠 一九八○年,人民公社正式瓦解,農村實施「包產到戶」,農民(原來稱公社社員)開始得到「鬆綁」,有一點耕作種植自主權,勞動生產積極性有所提高的同時,對黨的農業政策依然疑慮重重,收穫的糧、棉、油,大多儲存在家裏,不肯輕易賣給政府。所謂「家有糧,心不慌」,這是中國農民三千年來養成的傳統心理。糧食是影響全局的最重要戰略物資,爲了穩住農村的大勢,人口最多的四川和生活最窮的安徽兩省的省委書記趙紫陽和萬里,分別提出好幾項順應民心的重大改革政策,得到農民熱烈擁護,成爲十年文革浩劫後農民所能嚐到的「定心丸」。因此,當時流傳着「要吃糧,找紫陽;要吃米,找萬里」的佳話。 「以糧爲綱」成次要國策 農村局勢大致穩定了,社會主義改革總設計師鄧小平,即將經濟改革轉向城市商貿,尤以「對外開放」擺在首位,號召「全民經商」,提出「讓部份人先富起來」的誘人口號。這一下,窮極無望的中國人,好象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一切向「錢」看,一發不可收拾。廣東沿海地區的鄉鎮幹部,特別是毗鄰港、澳地區的黨政軍警,無不爭先恐後,引進「外資」,大做「無本生意」,正財與橫財併發。萬元戶、十萬元村、百萬元鄉、億元縣相繼榮登富榜。 既然「對外開放」有大利可圖,「以糧爲綱」的農業,即被擺在次要的位置上,每年必備的糧食收購專用款,管理也逐漸鬆懈。許多財政偏緊甚至拮据的地方,挖「肚皮」補「脊背」,試着將購糧款的一小部份,挪作他用。於是,傳統的「信用契約」——白條,就在新形勢下興起了。看着農民對白條雖不大接受,但也不敢不接受,各地政府就放膽大幹。 「計劃經濟」加黨的絕對領導,人力、物力、財力,絕大多數取自農村,農民除交公糧、賣餘糧外,還要負擔名目繁雜的「派款」,如水利、修路、教育、衛生以至葬喪費等等。 一九八五年以來,農業的所謂「改革」完全停頓,內地農民紛紛到東南沿海地區打工掙錢,形成了中國現代史上蔚爲奇觀的「民工潮」,人數超出一億。這支龐大的「盲流」大軍,只要有飯吃,有錢拿,什麼髒、苦、累、賤的活都幹。據說其中有一位從河南農村來的老太太,五十出頭,身板還算硬朗,原是當地基層的黨支部書記,黨政人財一把抓的第一把手,卻在廣州街頭拾破爛,掙錢吃飯。當地基層領導要她回去,依然當黨支部書記,她死也不肯。她對人說:終年催耕催種,糧食登場了,公糧照交,餘糧照賣,不見鈔票,只給白條。再給鄉親們唱黑臉,怎麼唱得下去? 白條背後的陰影 公社化時期,沒有所謂打白條,但陰影早已存在,只不過是隱性,不經深入觀察,不容易發現。因爲那時的「派購任務」,都由「兩級覈算爲基礎」的生產大隊和生產小隊承擔,加上公社一級的「統一調配」(實際上是吃大鍋飯),政府所有的農業徵收和收購,都不與農民個人直接發生關係,損害農民利益的這一陰影,被掩蓋起來。包產到戶以後,「派購任務」直接與農民發生關係,每年收購糧食的支付款,多達數千億元,成爲農業上最大的一筆支付款,也是農民賴以爲生的最基本收入。政府規定以「官價」收購糧、棉、油及其它農副產品,農民的產品不能「隨行就市」,無法分享「市場經濟」的好處,打白條便成爲農民的一場做不完的噩夢。 東南沿海地區,由於「經濟特區」政策輻射力的影響,鄉鎮企業(即原來的農村公社、生產大隊輕工、手工廠)發展很快。筆者於一九八七年在珠江三角洲訪問,發現一家農村小廠,十多名中青年婦女,以一座破舊祠堂作場地,一架簡陋人力印紙機,幾十把剪刀,專門製作冥品,大至洋房汽車,小至鞋帽美鈔,一箱一箱,經香港銷往東南亞,每年賺外匯約達百萬美元。女工仍然按工分計算報酬,所得無多,絕大部份利潤歸政府所有。 「打白條」是斷絕農民生計的腐敗 在這樣有利可圖的形勢下,各地方政府無不爭先恐後,制定名目繁多的優惠政策,向外招商。其中主要的一項,是提供廉價土地,由外商作商業用地。以廣東爲例,至一九九七年不完全統計,出賣出租農村土地總金額達萬餘億元,其中胡塗賬或不明去向的款項,達四千多億元。打白條是近二十年來無法解決的腐敗,而今,更出現了斷絕農民生存後路的腐敗。 因此,農民爲最後生存條件被剝奪而奮起抗爭。以廣州市近郊、遠郊爲例,一九九四年上半年,相繼發生多起村民示威抗議政府無償徵地的嚴重事件。 從表面看,是鄉村中共黨支部或基層政府把其管轄區內的農用耕地,轉讓給國有企業,或賣給香港商人作商業開發用地,交易額少則數十萬,多則數百萬、數千萬元人民幣。村民的傳統耕地被徵用、轉賣而得不到公平合理的補償,有些官員在交易中貪污舞弊,更是激起村民憤怒抗爭的重要原因。但從本質上看,卻是農民爲生存權而奮起的抗爭。 抗爭的首發地區,恰恰是對外開放、經濟改革最早的廣東珠江三角洲腹地,具有特別重要的民主特質。較之內地廣大地區的農民,珠江三角洲農民具有特別濃厚的資本主義自發傾向。走出了人民公社的絕境,包產到戶,爭得種植自主權,擴大農貿市場,發展多種經營和鄉鎮企業,個體經濟得到初步恢復和增長,這段擺脫「計劃經濟」束縛的艱難路程,從一九七九年開始,足足走了二十年。終於,珠江三角洲農民覺醒了,要爲自己最後的、也是最基本的權益——土地所有權而抗爭。 打白條的劣根——統購統銷 但是必須指出,與打白條弊端有直接關係的,應追溯到一九五三年的糧食「統購統銷」政策。 一九五三年十月起,中央決定對糧食、棉花、油料等主要農產品,採取計劃收購和計劃供應,即實施「統購統銷」政策。根據有關部門統計,因經濟建設而新增加的城鎮人口約達一千七百萬人,政府每年必須掌握七百億斤糧食,才能有把握控制糧食市場,滿足城鎮人口能吃飽飯。 問題的嚴重性在於糧食統購統銷採取強制手段,造成極其惡劣的後果。 二,一段「統購」試點工作的經歷 筆者當年參加過廣東地方的「統購」試點工作,現將這段經歷,略述如下。 我們選定的試點工作村,叫新東錫,位於潮州城西十餘里。 據介紹,新東錫村三百來戶,一千二百多口人,多數姓盧。水田旱地約一千五百畝,實際水稻種植面積不到一千畝。由於地少人多,土地利用率極高。以水稻爲主,還複種、間種小麥大麥、蕃薯雜糧、花生芝麻、各色各樣的時鮮蔬菜。種植技術均做到深耕細作,繡花一般。產量很高,水稻年畝產近千斤。 接着,工作組召開全村羣衆大會。此外還分別召開黨支部、團支部、農會、民兵、婦女等各種會議,反反覆覆說明來意。但感到村民對收購糧食有抗拒情緒,村幹部也有頂牛表現。後來找盧支書談收購糧食的任務,盧支書只說了一句:我和幹部羣衆再商量。掉頭就走,不再照面。其它村幹部和羣衆,見到工作組如同遇上痲瘋病人,遠遠就躲開了,別說宣傳黨的「購糧」政策,連打聲招呼都不可得,工作組束手無策。 這時,恰好省委一位大官前來試點檢查工作,他就是省委農村工作部部長安平生。安部長帶着祕書、警衛員五人,在區黨委王書記陪同下,聽取了我們工作組一天半的彙報,作了半天的指示。最後是王書記指示:按照安部長指示的精神辦。 以階級鬥爭精神落實政策 安部長的指示精神,照我們的理解,可以歸納爲四個字:階級鬥爭。安部長說土改結束才一年,地主富農和其它反動分子,美帝走狗、蔣匪幫特務分子,人還在,心不死,時刻都在反攻倒算。而我們的許多同志,腦子裏面階級鬥爭那根弦,早已鬆掉了,這是多麼危險的和平痲痹思想!用這種思想來指導我們的農村工作,必然一葉障目,不見森林。把黨的極其重要的農村工作,統統當作一種純技術性的具體業務,那是十分有害的。凡是不從「階級鬥爭」入手的地方,工作必定死氣沉沉。我相信同志們必能鼓起勇氣,發揮鬥志,堅決落實「階級路線」,打開新局面。 工作組很快就統一思想。組長立即召開黨支部會議,把盧支書撂在一邊,大講階級鬥爭,大批和平痲痹思想,甚至指着盧支書的鼻子罵了起來,說有的共產黨員,忘恩負義,黨解放了他,分土地給他,培養他入黨,給他榮譽和地位,現在黨要他賣幾粒穀子,就像割他的肉,喝他的血,這樣的黨員如果不回到黨的立場上來,遲早要滾到地主的地獄裏去,永世不得超生!盧支書低着頭,臉孔一下青一下白,最後流着淚說:我三代貧農,現在有了土地,家裏有了幾擔穀子,高興得睡不着。半夜起來,摸一摸幾籮谷,就像大熱天吃了一碗草粿,實在捨不得賣。不是忘記黨的恩情,實是一時想不通。 「是否擁護黨」的立場問題 鬥爭地富,三年前的老把戲,對於農村黨支部書記來說,簡直是「三個手指撿田螺」,十拿九穩。更何況,經過土改鬥爭,地主、富農的當家人大都已經死於非命,倖存下來的大都是一些婦女小孩。他們處於被專政的地位,日常生活受當地農會管制,不準「亂說亂動」,不要說反抗,連喘氣的份兒都沒有。 盧支書按照組長的指示,把全村的地、富及其家屬都集合起來訓話,然後逐戶當衆自報「不法」,連心裏想過的什麼「不滿」、「不服」,都得坦白交代。再由農會會員逐戶予以批判,認爲是嚴重罪行,實時鬥爭,免不了拳打腳踢。最後一項是自報「賣餘糧」,也是最艱難、最費時、最費口舌的新任務。 地富雖然按人口也分得一份土地,但貧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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