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念：我的名字叫念

我的名字叫 Nian (念)。 Nian 的中文意思是「記住」。說真的，我不大喜歡我的名字。很多時候，我想知道爲什麼我的名字不是Amy、Kristina或Michelle，因爲我認爲那些名字聽起來更自然。況且，我的名字也時常給我帶來麻煩。 經常的情況是：別人問我叫什麼名字，而我告訴他們叫Nian時，通常他們聽不懂我說的是什麼，因而我必須再重複一遍。但是，我的父母告訴我，我應該保留我的名字。他們說，這個名字是讓我記住我們的流亡生活的。

「流亡」?　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它的意思是人們被禁止回到自己的國家。我的爸爸胡平自1987年以來就被禁止回中國。流亡中出生的我，從來沒去過中國。每次暑假， 我的一些中國同學飛回中國。當他們回來時，他們總是很興奮地談論中國，特別是談論他們在中國的親戚。但我卻無法和他們分享這一經驗。我也有很多親戚在中國，但我從未有機會見過他們。

我特別感到難過的是，我從未見過我奶奶;也就是我爸爸的母親。奶奶是我出生時唯一還在世的祖輩。我只記得四歲時的一個晚上，我正在浴缸洗澡，奶奶從中國打來電話，叫我的名字：「念念，念念！」。 媽媽讓我回叫她「奶奶」！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與奶奶通話。爸爸告訴我，奶奶非常高興聽到我的聲音。後來我知道，當時奶奶病得很厲害，她很想見見我。不幸的是，她沒有見到我，因爲中國政府拒絕了我父母回國一個星期看望奶奶的要求。

奶奶就在那年過世了。我真希望我能見到奶奶，擁抱奶奶。有時當我看見別人有奶奶時，我不禁有點嫉妒。父母告訴我，奶奶過世前曾要求把我的名字刻在她的墓碑上。每當我想起這些，淚水就奪眶而出。

由於一出生就屬於流亡圈子中的一員，我家有很多曾經在中國的監獄中當過囚犯的朋友。許多次去聚會，媽媽就會告訴我：這個朋友在監獄裏呆了十年，那個朋友在監獄裏呆了四年，還有呆六年、八年的。我的乾爸劉青，就曾在監獄裏呆了長達十一年。聽起來真可怕! 父母告訴我，這些朋友被監禁不是因爲他們犯罪，而是因爲他們想在中國實現自由和民主。我很尊敬他們，爲了讓中國變好，他們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他們的勇氣讓我很佩服。

我從沒去過中國，老實地說，我也沒有要去那裏的強烈願望。從書中讀到的或聽到的，我感覺中國是一個奇怪的地方。我在北京的表姐經常寄給我一些書，這些書裏有許多屠殺和報仇的故事；在這些書中，每當人與人之間出現問題，總是最後以殺掉什麼人才能解決。媽媽和我都是熱愛自然的人，但在中國，竟然有餐館將美麗的藍孔雀關在小籠子裏放在門前，供顧客隨時選擇食用。媽媽曾讓我看過一張圖片，一隻小老虎被人用鐵鏈鎖着站在街上，它的主人讓遊客把一根又粗又大的棍子塞進老虎嘴裏來拍照，扮演武松打虎。真是太殘忍了!

我知道我的父母思念中國。我知道他們希望流亡生活儘快結束。我自己喜歡我在美國的生活，但我對中國也抱有我的希望。我希望中國很快成爲一個民主國家，讓我們朋友們的犧牲不會徒勞。我希望中國能通過強有力的動物保護法，從而使那裏的動物不再遭受虐待。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哪天我能去拜訪在中國的親戚。我會專程去探望奶奶的墳墓。我會擁抱着墓碑告訴奶奶：「奶奶，我是念念。我回來了。」

(原載 英文版中國人權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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